1945年周美凤出生在宁波象山一个小村子，记事起就跟着母亲和外婆学绣花技巧了。农村的经济生活很困难，都是自己动手做鞋绣花。她很喜欢这门手艺。童年时期，和母亲在布鞋上绣各式各样的花纹，拿街上卖，维持生计。后来长大，离开村子出来读书工作，毕业后上了讲台，一站就是三十年。“绣娘”这两字在很长一段时间远离周美凤的人生。

56岁教学退休后，她重拾刺绣，为的是完成自己心头的梦想。她打算自主创业，后来开创老牌笕桥手工绣花鞋厂。创业初期家人不理解，劝她别折腾，她坚持。老教师退休没几个钱，贷款难，她硬着头皮敲开亲戚朋友家门，凑钱，办工厂，每个月还有一大笔工人工钱。好在慢慢客户多了，厂子越来越好。“绣娘”的绣花针又绣出周美凤暮年的生活。

周美凤的绣法属苏绣，我国四大名绣之一。《红楼梦》第五十三回提到苏绣写了这样一个人物——慧娘，赞美这位姑苏女子绣的花“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

慧娘精于书画。周美凤说绣娘要有绘画基础，绘画能力次些的，可以临摹出来绣。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块丝绸和一个花绷，嵌紧，拿着笔就着手画起来。两分钟，一朵灵气动人的荷花呈现在丝绸之上。刺绣针法是灵魂，“用什么针、劈成几丝线，心里要明白。”她说。刺绣跟作画思路一样，颜色搭配、明暗对比方面很需要技巧，暗处色彩浓重要绣的密，亮处色彩轻淡要绣的疏。这样一来，立体感和层次感就上来了，作品肯定漂亮。“你看得出一幅作品栩栩如生的时候，你就知道这是精品。”

周美凤的刺绣作品拿过浙江省工艺美术博览会铜奖。西湖十景绣花鞋作为她的代表作之一展示在一慧文创刺绣艺术馆供人观赏。跟随她的学生有二十余人。

新中国成立之后，有专门教授刺绣的学校。文革几年，破四旧，很多作坊遭到破坏，刺绣资料没了，文化断档很多年。当年的刺绣大师们老了。现在算得上大师级的人物，都闭门不出，也拒绝接受媒体上门。因为创作时长不多了，他们要高效利用有限时间，一针一线去绣生命的最后一点东西。

年龄增大，周美凤身体不如从前。“现在眼睛不清楚了，下针下不准，眼睛花了，定针打滑，描线也难。”她低下头有一丝感伤。“那个年代，刺绣是为了生活，村子家家户户都出绣花女红，到这一代，上门来多为修身养性。二三十年坚持每天坐下来绣的年轻人没有了。”

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手艺没落了。绣场上无奈不如当年的她，如今每天在做的事是把每一种绣法用文字记录下来，装订成册做备课教程，供后辈学习。现在只要有学生来学，她就毫无保留地教，她认为有人来学，真心愿意学就好。“杭绣大师赵亦军最初手艺“传男不传女”，现在招了二十几个男女学生亲身传授。年纪大了，很多东西要靠下一代的年轻人去传承。”

互联网时代，传统制造业的社会地位受到了很大的削弱。现在除了设兴趣班，没有专门从事刺绣的学校和专业。

传统刺绣是家族的家族事业，到外孙女陈一慧手里已经是第五代，孙女陈一慧被她的执着感动接手刺绣事业。在此之前，她在日本拿高薪做同声翻译。“犹豫挣扎后，还是决定回来。这个行业已经有三千年历史，到这一代年轻人传承出问题了，我有必要做点什么。”

80后的陈一慧为传统刺绣注入了新的活力。上一辈的技法已不能满足当代人们的审美标准，必须有所创新，把艺术品生活化，融入老百姓家里。

对于未来，她们计划先从兴趣班开始，公益性地推广，引起大众对女红文化的关注。大量十多岁的孩子在家长陪同下来体验刺绣，流露出的兴趣让她们看见了希望。她们另外和省残联合作，帮助鼓励残疾人绣娘自主创业。

“人们现在对绣娘就业收入没信心。主观认为没钱赚，其实绣的好的绣娘月入是上万的。”一慧说，“我们特别特别需要新锐设计师，因为我们现在的很多产品还是很传统，没有办法真正的融入到现代的生活美学当中，所以我们需要新锐设计师参与到整个传统产业刺绣的转型升级中。他们进来了，刺绣才有希望走出去。”

刺绣事业五代的传承，这个家族仍然能从中获得趣味。刺绣手艺惟妙惟肖变化丰富，绣出好看的图案也颇有成就感。陈一慧说现在她不急着赚钱，只求这个文化能影响到周围的人，“外婆老了，新一代要上来，老手艺不能丢。”

在这个顺应和匆忙的时代里，回想起只觉得时间过得快。文化复兴这事儿，人等不了，作品可以等。艺术就是用来等人的。快时代里依旧慢吞吞，这没什么不好。陈一慧背对着人群安静地看着作品，周美凤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学生里去。